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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薇是红学研究专家,近些年风头正劲,显示出古典文化底蕴的深厚,但其本人及研究却清雅端正、颇有现代文化精神气质。而近日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文本与视觉:〈红楼梦〉人物图鉴》,这部研究清代孙温彩绘本《红楼梦》的首部学术专著,为我们透露出夏薇如何在古典情境与现代生活范式之间自如穿行的,又是如何能以大东北女子的仗义侠气去接续南方林黛玉万般缠绵的情愫;还有那古典人物构成的世俗景观与复杂人性,何以促成夏薇严谨而烟火气十足的研究张力及其拉伸空间。当然,夏薇对原典《红楼梦》文本及衍生的绘本,进行相应的互文性探析,集中体现出自己多年来所有求真的创见、认知以及本土的艺术实践。

我们知道,以文学、影视、评书等多重样式对《红楼梦》的解读,构成了不容小觑的红学,而《梦影红楼:旅顺博物馆藏孙温绘本红楼梦》(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2022年版)中的二百三十幅红楼梦图,应是其对小说世界的另外构图与复制,所涉及到的人物故事与风物,皆透过色彩绚丽画面而得以复原,从中能够感受到独特的“红楼梦”世界。但它与《红楼梦》文本存在的延伸与偏离,学界却鲜有关注。夏薇采取了比照的分析与延伸性的阐释,通过逻辑、系统、整体的学术考察,对画面细节、创作构图等进行缕析与研判,在视觉与文本之间寻找艺术世界里的同一与异质,挖掘到绘本所隐含的时代内涵、社会发展、主观倾向、情感表达等,不仅肯定了绘本补充了小说中不能多写或写了就显得繁琐的细节,增加了现实感,呈现出了跨时代的震撼,同时补足了被刻意删减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命运展示,也纠偏了绘本对《红楼梦》的误读与歧义,进而丰富了对《红楼梦》经典的再认识。

应该说,夏薇重视小说原典这一重的真,并以此衡量绘本出离同一之异,如此细致的不同文本比照也为进一步的深层研究奠定了重要基础。但夏薇显然也并不局限于文本世界,她具有宏阔的学术视野与高度的艺术站位,能够回切到传统文化结构与社会深层的肌理中,探析处于历史境遇中的个体、群体、家族与社会的纠缠。如对单纯的宝黛情感的分析,杂糅着家族文化结构、社会经济、阶级分层、两性问题等变量,并把情感置放在历史的脉络中,发掘个人悲剧的深刻原由,推进了整个家庭悲剧研究逻辑延展与自洽,控制了整体的叙述节奏,对具体的人物、事件、社会、时代等关键词进行系统有效阐释,体现了具有内在叙述原则支配下的自然与平衡。可以说,正是夏薇多年积攒起来的“红学”经验、知识结构、文本架构等综合能力,这对《红楼梦》与孙温绘本两者之间的同一与异质研究,提供了理论积累与精神资源的配置,并显示出了足够松弛的游刃有余与风清云淡。

我们也不难发现,孙温绘本有一定的叙事功能,或以写意的方式呈现虚空之幻境,或以人物为主而构成了意趣丛生的生活实录,尽显原典的世俗景观与人物情志;但夏薇发现孙温的画并不在于讲故事,强调的不是动态的发展,而更多的是静态的景色和散落其中的点景人物。这不可避免地为读者留出了想象与补足的再生空间。因此,对于重视历史逻辑、艺术逻辑与生命逻辑合一性的夏薇来说,她认为孙温的绘画文本是逐章描绘小说中发生的重要人物和事件,形成一部彩绘全本故事图集,但并非是以叙述的方式来绘画,从而影响到诠释原典及艺术展示的可信度。在“淡化文本中的情感”“删掉的重要情节”“不能理解与错误的画面”中,夏薇指出了绘本打破原典文本中的时空、章节等设置,自有其惊人的震撼与“意外”之处,但主观意义上的跨时代构图,产生的直接后果是,因绘画对文本采取了选择性的对应,缺少了对复杂人物关系的给以清晰的逻辑表达,进而影响到对整个故事的有效呈现。针对孙温绘本人物关系的模糊性表达,夏薇予以梳理、厘清人物关系,形成了一个有效动态的文本切换,并与历史文化、社会发展等进行勾连。如此,也就形成了多重的互文、映照,形成了不同的视觉与文本经验的共享,正好丰富了读者的再体认,也接近了艺术的真实。

夏薇还非常重视对日常生命景观的展示与对细节的放大,她惯以系统性的眼光,来关注人物在社会、文化、历史的大同之下的被动性选择,从而揭示出个体与时代的冲突的必然性,以及超越时代的人类普遍性存在。因此,相较于孙温所呈现的画面的静态,夏薇善于以“动态”来捕捉情感外部世界与人物内心,将日常中的人物构成了“事件”的生发点,展示因“事件”的发生而使人物偏离命运轨道及逻辑走向。而这个过程中,不仅对主要人物的历史处境进行了细致的分析,而且对辅助性人物在历史中的“现实性”处境,也做出了深层次的辨析。如指出绘本中被刻意淡化的袭人这类人物,恰恰能勾连起家族中重要人物的依存关系。而以穿插性人物来构成整体的人物关系图式与家族模块,予以复原真实的历史情境与社会史实。这的确是夏薇的一个有效的缝合与拆解的关键策略。

还有夏薇不仅回归到具体的历史语境中,也具有现代的女性意识,并以性别制度建构的角度来审视《红楼梦》及绘本。夏薇认为绘本中涉及到的情感人性、礼教风俗、人情世故是处于浅表的,并补足了绘本对宝黛情感淡化的处理,索性总结出宝黛情感的三十一种形式,将小说故事发展逻辑与情感逻辑合一。更透过“没有女性的祖先像”一文,旨在说明绘本受限于封建宗法的家庭文化结构,难以逸出来自传统伦理文化的束缚。而曹雪芹尽管处于情感封闭的历史空间中,但因看到了一些性别的不平等现象,却企图为女性树碑立传,公然与主流意识对抗。由此,基于曹雪芹前卫的两性判断与对性别制度的解构性,夏薇发出这样的论断:如果说《红楼梦》具有女性主义萌芽思想的话,那么这种女性主义萌芽思想的发生或者说实践比欧洲早了近半个世纪。这一创见,彰显了夏薇的现代化创新思维与学术自信。

综上,小说与绘本,不同的艺术形式带来了迥异的审美范式,而其间的裂隙、错落,夏薇则以自己的方式去弥合。如此,倒是出现了有趣的跨越时空的对话,一部《石头记》,滋生出“三重梦”,彼此衔接、镶嵌,共生出“红楼”空间景观的奇异、瑰丽与芬芳。此外,该著章节标题设置鲜活别致,内容图文并茂,不仅“好读”,而且“好看”;既有适合大众阅读深入浅出的特点,也具有专业的学术性。应该说,寻找艺术世界里的同一与异质本身,构成了艺术本真与精神智慧的汇聚,也产生了内容的重构与艺术新变,这恰好体现了夏薇传播与弘扬经典文化的有效性,更体现了她对多重艺术探索的美学实践。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图片由河北教育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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