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文艺评论家、散文家、诗人查振科在题为《漫谈文学》的讲座中，就文学创作的能力、泛文学时代、文学与文化、科技与文学、文学艺术与个体生命的关系、文学创作之才以及中国古典诗歌精神等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本期我们对这些观点进行摘要刊出，以飨读者。

文学就是更好地理解人类

文学是一个涉猎广泛的题目，是一个严肃的话题，但也是一个需要在轻松的氛围与愉悦的环境中一同探讨、互动交流的话题。从事文学工作的人，无论是从事创作工作还是研究工作，需要具备两种能力：一是悟性。悟性就是我们和文学发生关系时，发现美的能力。二是对人类的苦难怀有悲怀。悲怀就是一种博爱的精神。人类进入了文明的时代，但是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历史充满了苦难、充满了奋斗。漫长的历史要求我们在面对人类的苦难时，应当怀着博大的爱心去感受每一个生命个体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曾经遭受的苦难、情感风暴与感情痛苦，文学就是更好地理解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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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文学时代的机遇和挑战

如今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泛文学的时代。用来进行文学创作的时间更多了，时代生活的特点改变了，人们的精神追求改变了，文学的主体也改变了。比如古体诗和新诗，古体诗还有一些技术难度，至于新诗，中学生都可以写，似乎只要把话说明白就可以写。现在出现了这样的现象，大白话只要分行就可以标榜自己是现代诗，但这客观上增加了人们接触文学的机会，平庸与杰出同时出现在我们面前。在泛文学时代，优秀的作品和平庸的作品混杂在一起，可能会造成优秀作品被埋没。我们没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去梳理、去辨别哪些是精致的东西，哪些是粗糙的。但是巨大的创作量，对于整个人群来说，能够阅读到文学作品的时间与概率大大提高了。

文学与文化

文学是艺术的分支，诗歌也是艺术的分支。在文字被人类创造出来之前，艺术已经诞生了。在没有文字之前岩画就已经出现，这种艺术具有表达的冲动，使艺术进入人类的实际生活中。在过去物质匮乏的时代，艺术创作和艺术享受对于人类来说都是非常奢侈的。当下，人们通过艺术表达自我，在生活中占据越来越大的比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如何艺术地生活？

文化无处不在，相应的意义也无处不在。记得有一年我到欧洲访问，英国创意文化产业的概念，强调在所有的产品里体现一种审美的思想，是创造性的审美在器物和产品内容上的体现。文化其实就是如何把文学的精神和诗意的精神恰如其分地体现出来。

文化包含文学，文学是文化大概念里包含的一个小概念，但也是文化最重要的部分。有人说，宗教、哲学和诗歌这三者构成人类的精神高地。其中，宗教表达人类信仰问题。哲学表达人类应该如何去理解这个世界。诗歌，或者说广义的文学艺术，所要表达的就是人类如何活得有意义。通过对诗歌的追求，诗意地生活，让生活变得有意义。

对于美，我们都有一种潜在的认知与感受，但在日常生活中，它可能是一闪而过的，我们并没有抓住它、把握它。那些优秀的写作者，真正的诗人或小说家，他们能够抓住这种美，并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诗人或小说家在第一时间享受、体验、发现这种美后，又将这种美传递给其他人。

科技给文学艺术带来什么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生活会发生什么改变？封建专制时代，人类是一种锥形的社会结构。工业革命以后，现代人类社会结构是纺锤形的，中产阶层是社会主体部分。对于未来社会的预测也许是一个球形的、圆形的社会，或者说充分个性化、兼容的社会。

在科技发达的未来社会，文学依然不会被科学所替代。现在的机器人可以写诗、写文章，但文学是充分个性化的东西。人的感情是纤细的、微妙的，不同的阅历和学养会带来感受的差异。机器人永远不可能代替生命本身对世界的感知与情感表达。

现在人们生活的大部分时间被用来创造社会财富。随着科技更进一步发展，可能会有更多机器人介入，为人类完成工作、创造财富。那时人类会干什么呢？文学、艺术、冒险、科学探索、太空探索、旅行这些可能将构成人类未来生活的主体内容。所以，从科学发展来预测，文学艺术将会在人类生活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无论机器人怎么发展，都是为人类服务的。

文学艺术与个体生命的关系

当我每天都要下地干活，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感受生活的美好。每天经过一条河流，河流两边高大的树木形成美丽的景观，我甚至看都不看，也不会去感受。但一旦有了闲暇，人立刻会拿出一部分时间去感受文学给生命带来的愉悦。

我于2021年6月至2022年元月创作了一批诗歌，根据唐诗三百首里的韵，重新步了一遍，其中有一首写我在山村生活时听山民唱山歌。这个山头干活的人唱山歌，那个山头的人马上就会回应，接着唱。曲调是老的，那些词有原先就存在的，但是大部分是现编的。为生存而奋斗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当生命本身对于物质的需求与对生存的需求被满足，就会进行艺术创作。文学艺术是我们对生命意义和价值最充分的表达。

什么才是文学创作之“才”

进行文学创作需要具备人生阅历、学识修养和道德境界。阅历以丰富至察为上。只有丰富至察，我们写出的才不是那种浅薄的、流云般的东西。学养要求我们做到贯古通今。人类最大的长处是善于追溯历史，通过理解当下而预测未来。不仅从当下的空间理解这个世界，还能从时空的交织去理解我们自己的历史、人类的历史和民族的历史。境界以追慕圣贤为上。作为当下的存在，我可能很平庸，但我是一个努力向上的人，我的精神始终在仰望星空，始终是在见贤思齐，并且能够分辨谁是真正的贤者。

我们在进行文学创作时，经常会提到这个人很有才。但如果这个“才”只是拥有一些语言的技巧，是远远不能够称之为“才”的。真正的才华是你的人生阅历能够达到丰富至察，在学养上能够达到贯古通今，在境界上能够追慕圣贤。拥有了这些基本的条件，不代表一定可以创作出最好的作品，但这些是前提条件。

作为一个诗人、一个艺术家，他可能不是哲学家，但一定是一个思想家。对人性理解不透，不知道人性是何物，不敢直面人性的人是做不了文学家的。

中国古典诗歌的生命力

中国古代文学起源是很早的，最早的诗歌是一首两言诗《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诗经》中的“十五国风”也是民间的民歌。《楚辞》也是早期的诗歌创作。先秦民歌多以叙事为主，汉代乐府收集的民间诗歌多是表达人民生活苦难的。《古诗十九首》主要是知识分子表达自己思想的。魏晋南北朝的五言诗、七言诗，主要是表达自我情感的，这种情感表达那个时代文人对自由精神的一种追求。

对自然之美的发现是觉醒的标志性事件。在绘画与诗歌方面，在魏晋南北朝就已经开始表达对自然的亲近。到了唐朝，边塞诗多表达建功立业的内容，乐府诗多表达对民间疾苦的关怀。在主题的开拓方面，唐朝比魏晋时代的视野更开阔。宋朝诗歌主要模仿唐朝诗人的创作，但是宋人的词更多的是表达文人、士大夫的情趣与情感。

中国古代诗歌从四言诗到乐府诗，再到五、七古诗，格律诗、宋词以及元曲，中国诗歌的形式在不断变化，表达的内容也在不断变化，这种变化也显示出一些社会变化的轨迹。五四运动之后新诗出现，新诗和小说逐渐占据了文学的中心地带。闻一多、穆旦、贺敬之等都在新诗的形式上做出了努力。包括卞之琳的诗，短短几句话但意思很深邃。

中国古典诗歌正被我们重新重视与打磨。新诗在表达现代情感，表达抽象的、现代的意识优于古典诗歌形式。这要求创作者在创作时通过新诗的形式表达抽象的隐喻与哲学的深思。古典诗歌则可以比较充分地体现汉语言的优美，对汉语言是一种有效的继承，但是其中很多意象与情感被固化了。我们需要用现代精神的光去照耀它们，让古典诗歌形式能更自如地表达现代思想与情感，这样中国古典诗歌才能在新时代焕发新的生命力。

（本报记者刘茜，实习生李佳宁、王奕丹根据2023年6月7日《漫谈文学》讲座录音整理）

2023年6月28日《中国文化报》

第3版刊发特别报道

《漫谈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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