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成瘾的孩子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家长和社会习惯从成年人的角度去评判猜度,却很少倾听“网瘾少年”的真实想法。
近期,记者采访了近10名有相关情况的青少年,超过一半的孩子表示,所谓的“网瘾”,是他们逃避现实压力的一种方式。
早在2005年,本报就有《部分孩子被家长“逼”进网吧》的报道。该报道援引专家当时的最新调研结果,指出不良的家庭关系模式已经成为青少年“网络成瘾”的重要导火索。在学校和家庭的“双重夹击”下,因承担过重学习压力,寻求心灵解脱的孩子们被“逼”进网吧,借网消愁。
从被“逼”进网吧到被“逼”近手机。10多年过去了,通信技术的巨大进步,使人们接触网络更加便捷,也使网络客观上对孩子们的诱惑更多,网络成瘾的孩子也不需走进网吧,一部手机随身,可立即进入“成瘾”状态。今年9月,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院长陆林指出,有一半的孩子在严重依赖网络的背后,有与父母的关系、学业、注意缺陷障碍、焦虑或抑郁等问题。据统计,全世界范围内青少年过度依赖网络的发病率是6%,我国则稍高,接近10%。
——题记
夺过手机,啪的一声,手机碎裂,失去手机的小徐,一气之下选择离家出走……
今年春节前,父亲看到正在念高二的小徐拿着手机玩游戏,加上发现他早恋了,气不打一处来,与儿子发生冲突。
小徐与父母的关系也随之碎裂。他选择离家出走,白天打零工,晚上去网吧,偶尔回家。父母找到他,越教育,小徐越反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烦他们,他们说的话我是不会听的”。
通过长时间的聊天,小徐对记者有了信任,才说起自己的“身世”。他曾经是一名留守儿童,父母在广州打工,他与爷爷奶奶在南昌生活。作为家里的长孙,爷爷对他格外溺爱,退休金的三分之一都花在他身上。
直到上小学二年级,父母才回来照顾他。小徐告诉记者,父母突然回家,反而让他不适应。一方面,父母对自己的成长并不了解,根本不知道如何教育子女。另一方面,他们只关心成绩,成绩不好便打骂,粗暴的教育方式让他难以接受。
小学和初中,小徐还能妥协,可是到了高中,实在无法认同父母的理念,亲子关系就此破裂了。
“我没有网瘾,就是个人的自控力比较差,不愿意面对父母。”小徐解释说。
采访中记者发现,这群青少年有两个共同点:其一,孩子被父母认定存在“网瘾”,他们却否认;其二,社会变化很快,孩子迅速长大,可父母的家庭教育理念,却相对停滞。一旦双方关系恶化,孩子选择逃避家庭,最“便捷”的渠道和手段就是沉迷网络。
曾是留守儿童:只有做主播,才能找得到朋友
精瘦的小熊眼神流露出忧郁,虽然不到14岁,但是他说话腔调像是成人,无所谓中夹带着点江湖气息。他说,父母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几年前自己生日当天,父亲从外地赶回来,一家三口团聚吃完生日蛋糕,父亲就与母亲离婚了。
他“在父母的吵架声中度过童年”。小学的课程简单,他的成绩也不错,到了五六年级,就不再理会父母的争吵,拿起手机打游戏,选择与世界隔离。到了初中,他的成绩从班级前几名跌到了倒数,如同对生活的信心,一落千丈。
在父母眼里,他是典型的“网瘾少年”,放学回来后,做完作业,睡一觉,一两点起床玩手机,玩到三四点,再继续睡觉。
耳鸣、眼花、精神萎靡……长期透支健康,身体亮起了红灯,小熊也知道这样做法不妥当,可是为什么这样做?他给出了一个让人吃惊的理由——赚钱。
“做游戏直播赚钱,我想要尽快独立,我并没有网瘾。”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个月下来,一般有几百元、多则有1000多元的收入。
其实,小熊父母的经济条件并不差,父亲是公职人员,母亲也有工作,平时跟着奶奶生活,日常开销也无需他操心,为什么他对金钱如此渴望?
“赚钱是为了借钱给朋友。”小熊说,父母离婚后,学习成绩不好,随时会被父母打骂,在家里他并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找不到知音”。说到这里,他止不住地啜泣,继而大哭。
“这个社会很现实!自从我学习成绩不好后,学校里的朋友就少了。”他说,尽管他知道用钱买不来朋友,一旦不给钱,新结识的小伙伴就会散去,友情不会长久。但这种暂时拥有朋友的感觉,他也很看重。
与上学相比,游戏主播的角色更加吸引他,有成百上千人听他解说,还有人给他刷礼物,有人关注,有人赞美。虚拟的场景,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也很温暖。
生活的意义在哪里?对读书并无兴趣,他给自己设计的出路就是从事主播行业。他说:“做主播缓解了我的压力,可以放松聊天,还可以赚钱,满足了。”
如果父母态度改善,能否再好好学习?小熊面对此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外人会误以为,沉迷网络的青少年心态会比较幼稚。其实不然,记者在采访的过程中,发现其中有一部分孩子,就如小熊一般,心思很重,非常敏感,甚至表现出超过年龄的成熟。归根结底,留守儿童的生活经历,让他们长期缺爱。
应试教育下的孩子:不知如何处理微妙的情感问题
帅气的胡宁宁话不多,喜欢笑。他是西南一所知名高校的大学生。在家长眼中,他拥有典型的“网瘾”症状。他说,大一时开始旷课了,之后听不懂课程,就在宿舍打游戏、看动漫。
在深入交流时,他透露心中隐秘信息——他是同性恋者。遇到的“网瘾问题”,也源于大学期间一次失败的同性交友。
“我在青春期时,就发现自己喜欢同性,当时特别害怕,觉得这样不对,就不断压抑自己。”胡宁宁说,初中学习节奏紧张,也没有多想此事。
到了大学,胡宁宁加入了同性恋者交友群,在里面认识了一名大三的学长,开始交往,后来两人租房同居了,“我经常发小脾气,在一起半年,经常吵架,最后分手了。”
他说起这段感情,之后的一年多时间,他都没有走出来,等待过挽回,也考虑过自杀。没有倾诉的朋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以打游戏逃避感情的失败。
沉迷游戏、不上课,老师也试图劝说,无果,只得叫来家长。后来,他选择休学一年。
“我与父母的关系特别差,常常发生冲突。”胡宁宁说,白天把自己锁在屋里玩游戏,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父母的唠叨。
他觉得父母有功利的一面,以前,只要求自己学习成绩好,考上大学,就能改变命运,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不用他碰家务,也不许和成绩差的同学交往,只要他埋头学习,一切就好。
面对功利的溺爱,他也会用优异的成绩来取悦父母。无形之中,他发现自己付出的代价是生活能力低下,感情问题上脆弱得不堪一击。与其说他感情失败,不如说他身上缺乏基本的抗逆力。
在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父母支起了温室呵护他,可换来的却是他对父母的痛恨。
父爱缺失的孩子:好奇异性的追求
15岁的浙江女孩罗晓说:“如果不化妆,活着就没有意义”。她身材高挑,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她5岁时,父母离异,此后就跟着外婆生活,在家人眼里这是个难管教的孩子。
她的最大乐趣在于,化好妆玩直播、录小视频、与朋友互动,还喜欢喝奶茶、逛街、去KTV唱歌,让她受不了的是去学校,觉得太无聊。
有一次,母亲着急了,把她反锁在家里,勒令不许出门。罗晓实在憋不住,从窗户爬下了四楼。“坏女孩”,是别人曾经给她贴上的标签。
社会上不少男孩追求罗晓,她说,“这是幸福的事情”。她选择爱情的标准很简单,喜欢会照顾人的男孩,还必须要长得帅。
13岁那年,罗晓第一次和男孩发生性关系。数了数,交往过的男孩已有20名左右,长则两个月,短则一两天。谈到这里,她的表情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羞涩。
与母亲的冲突最终爆发了。母亲找了一帮朋友,把罗晓截住,拉着她要离开。罗晓没有同意,母亲哭着求她“别在外面鬼混了”。罗晓坐在车里,情绪也崩溃了,冲着开车的朋友大嚷,“别管她,撞过去!”
罗晓知道母亲不容易。但父母离异后,父亲再婚,根本不管她,母亲忙于生意,见面机会很少,每天给她100元零花钱。她与父母从来没有谈心的机会,感觉不到点滴的温暖。
在内心深处,她对母亲的管教并不认同,比如母亲不让她跷二郎腿,“她自己却做不到”。罗晓也尝试质疑,母亲给他的回答:“大人可以,小孩不允许。”
罗晓却不以为然:“她对我的要求,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我做到?”
沉迷网络的女孩几乎有共同的生活体验——爸爸长期不在身边,缺乏父爱,加上缺少社会支持,他们抱着好奇的心态与男孩接触。她们对爱情的认识模糊不清,模仿成人的方式寻求来自异性的关怀。